退稅之后，這家企業緣何“玩消失”

作者：莊平　徐然　雷晴

賬簿核查未見異常。正當檢查人員準備離開時，一名企業人員走進了財務室，看到室內有檢查人員，皺了一下眉，迅速轉身離開。檢查人員疑心頓起：這名人員來財務室做什么？為何看見檢查人員就迅速離開？

國家稅務總局廈門市稅務局第二稽查局深挖企業涉稅疑點線索，破獲一起企業接受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騙取退稅、偷逃稅款案件。涉案企業廈門X工貿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廈門X公司）在檢查所屬期內，共接受他人虛開的增值稅專用發票79份，價稅合計1692.18萬元，通過虛增進項騙取出口退稅、留抵退稅，同時少繳稅款。針對企業違法行為，該局依法對企業作出追回退稅款，補繳稅費、滯納金，并處罰款的處理決定。目前，涉案企業已按照處理決定補繳稅款和罰款。因為涉案企業騙取退稅金額較大，該案已移交公安機關處理。

古怪的涉稅數據

2022年8月，第二稽查局檢查人員對部分生產型外貿企業的涉稅信息進行疑點分析時發現，廈門X公司的銷售收入未見增加，但進項數額卻不斷增長，企業因此產生大量期末留抵稅額，并且于不久前獲得了退稅。檢查人員認為，該公司存在虛增進項騙取退稅以及偷逃稅款違法嫌疑。第二稽查局隨即決定對該公司開展初步核查，以進一步核實情況。

檢查人員了解到，廈門X公司位于某工業園區內，是一家生產型外貿企業，主要從事服裝生產銷售業務，產品除內銷之外也出口外銷，企業享受出口退稅政策。從企業購銷貨物品名來看，主要進項為各類紡織原料，銷項為男、女服裝產品。

申報數據顯示，廈門X公司往年月均申報銷售額接近100萬元。檢查人員在查閱數據過程中發現，2021年—2022年，企業進項稅額不斷增長，但是其銷售額卻沒有同步增加。

這是怎么回事？是企業原材料價格上漲導致的嗎？檢查人員帶著疑惑，對廈門X公司往年的主要原材料單價進行了核查和測算，但結果顯示企業常用原材料單價近幾年來并無太大波動。

既然企業銷售額和采購的主要原材料單價均未見增長，那為何企業進項數額不斷增加？是企業原材料囤貨，以備不時之需嗎？

檢查人員進一步查看企業申報數據，發現廈門X公司最近幾個月處于零申報狀態。

一段時間內企業若出現零申報，是營運業務暫停的特征之一。如果企業囤貨，表明其仍在進行生產經營，那為何又突然出現零申報行為？檢查人員心中疑惑，隨后查閱了廈門X公司財務報表和購銷明細。

按經營常規，如果企業有停業打算，一般會對固定資產和材料進行處理，但檢查人員發現，廈門X公司同一時期財務報表和銷項明細中并沒有處置相關資產的信息。隨后，檢查人員又對該公司進項明細進行了檢索分析，發現其從2022年初開始，便未再產生過水電費、廠房租賃和倉儲等費用，也沒有與銷售貨物相關的物流費用等支出。

綜合種種跡象，檢查人員認為，X公司具有虛增進項、騙取退稅重大嫌疑。于是，第二稽查局決定成立專案組對該企業立案調查。

實地核查，企業蹤跡全無

專案組決定首先對廈門X公司實施突擊檢查，核實疑點，尋找相關線索和證據。

檢查人員到達廈門X公司經營地址后發現，該地址雖有廈門X公司門牌標識，但是車間內空空如也，現場沒有存留任何生產加工設備和原材料等物品。此時，企業在稅務機關留存的電話已處于無法接通狀態。

檢查人員隨即前往企業所在工業園區的管理處核實情況。管理處工作人員表示，之前廈門X公司人員說，企業準備停業，于幾個月前繳清了水電費、物業管理費和一些場地租賃等費用后，便搬走了。企業走時，運送的物品并不多，只來了兩輛小型面包車。

廈門X公司搬走了？企業有了新的經營地址嗎？

檢查人員調閱了企業稅務登記信息，但發現廈門X公司除了該處生產經營地址外，并未提供其他地址信息。

涉案企業失蹤！核查工作一時遇阻。

檢查組經過研討后，決定擴大搜索范圍，他們利用大數據技術和征管軟件，對企業負責人陳某進行了關聯分析。

功夫不負有心人。不久，他們發現，陳某除廈門X公司外，還是一家名為廈門G公司的企業的法定代表人。這家企業位于廈門市另外一個行政區域內。檢查人員立即前往核查，發現廈門G公司所在地址是一棟7層高的寫字樓。這幢建筑內部每個樓層都有數家企業在辦公，陳某是否在這幢寫字樓中？廈門X公司搬去哪了？是否在這幢樓中？

檢查人員決定從廈門G公司入手，尋找陳某和廈門X公司下落。

“悄然遷址”的企業，“迅速離去”的員工

檢查人員從廈門G公司工作人員處了解到，廈門G公司與廈門X公司的負責人確實均為陳某。檢查人員隨即要求企業工作人員聯系陳某到現場配合調查。

工作人員聯系上陳某后，陳某稱其正在外地出差，無法趕回，并稱廈門G公司財務負責人張某也負責廈門X公司的財務業務，并讓正在財務室內辦公的張某配合檢查。

張某告知檢查人員，廈門X公司搬離原經營地址后，便與廈門G公司共用辦公室辦公，其賬冊資料和公章等均存放在廈門G公司。

檢查人員向企業出示稅務檢查通知書后，在張某的陪同下前往企業財務室核查。該企業財務室內有6張配有電腦的辦公桌，其中5張桌子上均擺滿賬冊資料并有人員在辦公，剩余的那張辦公桌無人使用，桌上電腦未開機并堆放了一些空紙箱等雜物。

檢查人員從財務室中調取廈門X公司存放的賬冊資料，對5名財務人員電腦中的電子數據等進行了檢查，但并未從中發現有價值的線索證據。

正當檢查人員準備離開時，一名企業人員走進了財務室，看到室內有檢查人員，皺了下眉，轉身迅速離開。這名人員來財務室做什么？為何看見檢查人員就迅速離開？此人是財務室的工作人員嗎？

企業人員的異常舉動，讓檢查人員疑心頓起。

他們仔細看了一下那張無人的辦公桌，發現雖然上面放了一些雜物，但桌面和座位卻十分干凈，不像是長期不用的樣子。室內有6張桌子，卻僅有5名財務人員辦公，這張空置辦公桌莫非是這名“迅速離開”的員工的工位？

對此，張某解釋稱，這名員工平時僅負責辦公用品采購、會議記錄等文秘工作，并非財務室人員，到財務室可能是有別的事，但看見檢查人員在，可能為了避免打擾，就暫時離開了。

張某的解釋，并未打消檢查人員心中的疑惑。這名“迅速離開”的員工，以及張某的相關舉動，使檢查人員開始關注這張“無人使用”的辦公桌。

業務表中的秘密

檢查人員要求張某打開辦公桌上的電腦配合檢查，但張某以這臺電腦很久未使用，里面沒有什么與企業經營有關的文件和數據為由，遲遲不愿打開電腦。檢查人員于是對張某進行了稅法宣傳，表示配合稅務機關調查是每個公民的義務，如果拒不配合，情節嚴重，相關人員可能會承擔法律責任。

張某不情愿地打開了電腦。

檢查人員對電腦中的文件資料進行了仔細核查，在此過程中，在電腦里的一個多層文件夾中，發現了一份名為《資金支付表備份》的文件。這份電子表格內，記錄了廈門X公司接受其他企業開具增值稅專用發票的數額、支付“好處費”額度，以及廈門X公司與開票方賬戶間如何作“資金安排”等信息。

檢查人員判斷，從表格的內容看，這是一份廈門X公司與相關企業做“發票業務”的備份記錄！檢查人員迅速提取這份電子表格，進行了證據固定。

檢查組結合表格中的信息、企業進項開票數據等線索證據，通過派員外調和向開票方所在地稅務機關發函協查等方式，對廈門X公司與開票方的“采購業務”實施核查。調查顯示，這些上游開票企業有的是沒有生產經營活動的空殼企業，有的與廈門X公司根本未發生票面購銷業務。調查結果表明，廈門X公司與開票方的購銷業務子虛烏有，其接受的發票為虛開發票。

隨后，檢查人員約談詢問了企業實際控制人陳某，面對檢查人員拿出的翔實證據，陳某承認了接受虛開發票，通過增加內銷和外銷的進項稅額，以此達到騙取留抵退稅、出口退稅，以及少繳企業所得稅的目的。

陳某稱，因擔心涉稅違法行為被發現，他將廈門X公司搬離了原經營地址，沒想到還是沒有逃過稅務機關核查。

經查，廈門X公司在2017年至2022年期間，共接受他人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涉及金額1692.18萬元。企業通過虛增進項，共騙取留抵退稅、出口退稅204.91萬元，逃避繳納稅款247.3萬元。針對企業違法行為，第二稽查局依法對其作出追回退稅款，補繳稅費，加收滯納金并處罰款的處理決定，并依法將案件移交公安機關處理。

■稅案評析

善于從涉稅數據中發現蛛絲馬跡

作者：國家稅務總局廈門市稅務局第二稽查局局長　何養豐

本案是一起比較典型的外貿生產企業接受虛開發票、虛增進項，騙取退稅和少繳稅款的違法案件。涉案企業在與上游企業未發生真實業務的情況下，通過支付開票費讓他人為自己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涉及金額近1700萬元。盡管涉案企業試圖通過零申報、“銷聲匿跡”等方式逃避稅務機關核查。但經過檢查人員縝密細致的調查，其進項“兌水”的伎倆，最終還是見了光。

本案查辦經歷了一些波折，其查辦過程和經驗，為稅務機關稽查部門今后查證和破獲類似涉稅違法案件，提供了思路和經驗。

一是重視查前分析，強化線索研判。財務報表、稅費申報信息和開票情況等涉稅數據，是直觀反映企業日常經營活動狀態和特征的重要指標。如果企業業務作假或存在涉稅違法行為，那么企業的涉稅數據中，往往會有一些征兆，檢查人員要善于發現這些蛛絲馬跡。本案中，檢查人員詳析企業涉稅數據，通過分析進銷數額失衡、“斷崖式”零申報，以及無電費和倉儲物流費等異常情況，認為涉案企業存在虛增進項疑點，具有騙稅和逃避納稅重大嫌疑。辦案結果表明，這一判斷非常準確，為后續案件核查和違法證據的采集指明了方向。

二是沉著冷靜，隨機應變。由于違法人員絞盡腦汁逃避核查，因此檢查人員在案件核查過程中，常會面臨突發情況和難題。在此情況下，檢查人員須沉著冷靜，通過轉思路、想辦法，積極應變，突破調查瓶頸。本案中，面對涉案企業“玩失蹤”、現場核查受阻的情況，檢查組沉著應對，利用大數據技術，通過關聯信息分析等方法，最終找到了“消失”的涉案企業，為案件深入調查創造了條件。

三是加強現場核查，關注異常細節。經營現場核查，是檢查人員核實企業經營狀況，尋找線索證據的重要方法。現場核查中，審慎細致、目光敏銳的檢查人員，常常會從現場的異常細節中找到線索，并由此打開調查突破口。本案中，檢查人員即抓住了企業人員行為異常這一細節，從一臺“無人使用”的電腦中，查獲了關鍵證據，最終查實確認了涉案企業虛開發票的違法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