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往天堂：給外婆的一封信

李峻

親愛的外婆，您離開我們已經23年了。時間走得這樣快，快到我還時常恍惚：您只是去了鄰居家串門，過會兒就會笑盈盈地推門回家。可轉眼間，您的曾外孫都已畢業、工作，我也已兩鬢染霜。

春節前回老宅整理舊物，找到了您留下的那臺縫紉機。鐵皮斑駁，踏板吱呀作響，可輕輕一摸，那些年您伏案縫衣的身影便浮現在眼前。您總說：“日子再難，手上有活計，心里就有盼頭。”3年困難時期，您餓得渾身浮腫，卻硬是靠著這臺縫紉機養活了一大家子人。小時候我不懂，后來當了父親才明白，您瘦弱的肩上扛著多重的擔子。您總把苦藏在皺紋里，卻把甜分給我們。

外婆，您還記得家門口那盞路燈嗎？小時候我貪玩晚歸，遠遠就能望見您佝僂的身影在燈下張望。燈光把您的影子拉得很長，像一棵遮陰的老樹。我總嫌您嘮叨，直到后來自己做了父親，才懂得等待的滋味有多煎熬。前年，那條老街拆遷了，路燈換成了LED燈，亮得晃眼。可我總覺得，再亮的燈也比不上您當年昏黃的“等待”。

外婆，您走后，家里的老規矩漸漸散了。從前，清明，您總要親手蒸一籠清明龜（莆田一帶的特色節果），皮韌味美，咬一口甜到心里。現在超市里什么糕點都有，可再貴的點心也吃不出當年的味道。去年清明，我心血來潮，試著按您教的法子揉面，可蒸出來的清明龜硬得像石頭。我哭笑不得，心里卻酸得厲害——原來有些味道，注定只能留在記憶里了。

前些天路過新華書店，櫥窗里擺著新版的《天龍八部》。忽然想起您戴著老花鏡，捧著武俠小說看得入神的模樣。您總說：“金庸筆下的俠客最講情義，做人就該這樣！”現在我也學您，每晚睡前讀幾頁閑書。只是再精彩的江湖恩怨，也比不上當年和您爭論“郭靖黃蓉誰更聰明”的夜晚。那些臺燈下翻書的沙沙聲，如今都成了奢侈的念想。

外婆，您知道嗎？現在城里到處是高樓，老鄰居們搬的搬、走的走。那天在后街閑逛，看到有人在街邊擺攤磨刀，電動砂輪“嗡嗡”響得刺耳。我站在攤前發了會兒呆，想起那個冬日的早晨——您把熱氣騰騰的飯菜端給素不相識的走街磨刀人，自己餓著肚子卻笑得滿足。您教會我的“將心比心”，我至今不敢忘。

您走后的這些年，世界變了許多。您最稀罕的彩電早被超薄液晶電視取代，縫紉機成了年輕人眼里的“復古擺設”，連您常去的菜市場都變成了超市。可有些東西始終沒變——夏夜的晚風依然帶著夜來香的味道，月光還是那么溫柔地鋪在回家的路上。每次抬頭望天，我總覺得那顆最亮的星星是您在眨眼。

又是一年清明，夜深了，窗外的月光和23年前一樣清澈。記得您曾說過：“親人就算走了，也會變成星星看著地上的人。”

（作者：福建省作家協會會員，國家稅務總局莆田市稅務局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