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落成
父親總算聽了我的勸說,把毛驢賣掉了。
父親歲數大了,但又舍不得放下刨了大半輩子的田地,耕田種地,身邊又沒幫手,只能借畜力,花了600元從集市上買了頭毛驢。后來,這頭毛驢成了他最可靠的伙伴。每逢農忙季節,父親一手牽驢,一手拉著笨重的鐵犁,艱難地行走在茫茫田野里。父親說,這頭毛驢好使,耕地時總能踏踏實實沿著犁溝走。
老家門口有一段坡,路陡彎急,裝滿糧食的架子車由4個壯勞力推拉都很難翻越,但套上毛驢,一人掌轅、一人搭手,卻能輕巧上去。父親的毛驢勁頭足,每次上坡還會轉一個大大的弧形,父親總要樂滋滋地夸贊它聰明。
毛驢是農戶不可或缺的幫手,但喂養麻煩。夏季,忙碌一天的父親還要拖著疲憊的身子翻山爬洼去割青草,晚上也睡不成安穩覺,半夜三更得從甜甜的夢中醒來,下炕給毛驢添草喂料。無論干草、青草,都得一把一把鍘碎。嚴寒到來之前,則要備足過冬的草料。我們兄弟姐妹各自成家后,按鍘刀的活兒只能留給年邁的母親。老人家生來身單力薄,喘著粗氣用力,鍘刀卻壓不到位,父親雙手按著草捆,干著急卻使不上力。
前些年,有一次回家,我無意間看到這一幕,內心揪了起來,便和父親說起埋藏許久的心事:“爸,賣了毛驢吧!”父親瞪著眼說:“莊稼人能離了牲口嗎?遇著個坡坡,我和你媽就沒辦法了。”我猛地按壓下鍘刀,咔嚓一聲,青草齊刷刷地斷開:“那就不種地了!”“你們要供娃娃上學,又在咱鎮子上買房落了一屁股債,壓力很大。再說我們還能動彈。”父親又抱了一捆青草,緩緩地說道。如此試探了幾回,我始終不能說服父親。
父親把毛驢視為心肝。一次,有人借驢犁地,亮燈時分才吆喝回來。父親晚間添草時,發覺毛驢脖子被繩索磨掉了巴掌大的一塊皮,很是心疼。他返身回屋,大口抽著旱煙,再也沒了瞌睡,天蒙蒙亮就進城給毛驢買藥去了。
毛驢拴在院外的廢棄窯洞里過夜。有天夜里,父親起身為毛驢添草,發覺驢圈里空蕩蕩的,立馬叫上全家人找遍了村子,都沒找到毛驢的蹤跡。后來想著許是夜里被人牽走了,父親便焦急地進城到集市上找,依然兩手空空回來。
大家在郁悶里煎熬了兩天,正當絕望的時候,一天早晨起來,忽聽得街門咣當咣當響。父親以為來人了,打開街門一看,大聲笑了起來。我和母親連忙走出門去,只見帶著半截麻繩的毛驢渾身濕漉漉地站在門口。顯然,它掙脫韁繩跑了很久的路才逃回來。父親心疼地摩挲著毛驢的脊背,轉身舀了滿滿一碗豆子犒勞它的忠誠。
后來,隨著機械化耕作的普及,耕種不再套用牲口,父親禁不住我們再三勸說,終于答應賣掉毛驢。奇怪的是他趕了幾回集市,末了卻依舊拉著毛驢回來。我以為父親變卦了,哪知道原來是父親心細,擔心毛驢被驢販子買去宰殺了。最后,他以遠低于市場價的價格,把心愛的寶貝賣給了山后一個老實巴交的漢子,這才放下心來。
(作者單位:國家稅務總局延安市稅務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