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淌火

陳恩貴

原本是去企業走訪的一段尋常之路，卻因途中遇到突如其來的山火而變得不尋常。 面對著滾滾濃煙，他們來不及細想，停下車，翻過護欄，沖上了山……

黔西北原本氣候涼爽，這一年卻反常地燥熱，入秋后的天氣依然異常干燥，每逢午后溫度就升起來了。老周午休醒來，只覺口干舌燥，洗了把臉，搭檔老龍也起來了。

“下企業的事情，我已經聯系好了。”老龍說，“歇一會兒，咱就走。”

老周和老龍是當地稅務分局的干部，也是多年的老搭檔。通常，他們都是按照上午在單位處理工作，下午外出走訪三四家企業的節奏，有條不紊地推動著工作。

兩人收拾好資料出門，司機老王正敞著車門散熱。

老王是單位的老司機了。他和他的那臺豐田，已經打了快十年交道，兩個老伙計配合起來非常順暢。幾分鐘工夫，轎車就奔馳在寬闊的大道上了。

“唉，這個天，旱了得兩個月了吧？”老王伺候著方向盤，盯著前方，嘴巴卻不得閑。

“差不多了吧，感覺確實幾個月沒下雨了。”老周說。

老龍接過話，“好多地方都起了火災，最近又是大風天，難啊！”

車窗外，烏蒙山跌宕的曲線，隱沒在層層疊疊的山林中。眼下一大片都是松林和雜木，轎車穿行其間，宛若靈巧的游魚在游蕩。

“大火！”老王的聲音很大，老周和老龍同時望去，只見車道右前方不遠處的山上，正冒著濃煙，隱隱約約看到火苗躥起老高。

“怎么辦？”車子晃了晃，老王心慌了。

老周和老龍對視了一眼，“先報警，開過去，停車，救火！”老周說得很快，但每一個字都很清晰。

車很快就在安全地帶停下，三人迅速下了車，翻過護欄，鉆進叢林里，手腳并用地朝山上爬去。日頭正盛，太陽像個毛辣子，死死地刺著大地。很快，他們就被一身汗包裹了，像被裝在一個熱滾滾的氣囊里。

待爬到正在燃燒的山坡上，三人已經氣喘吁吁。眼前一叢叢火苗，像極了開滿山的臭牡丹，搖曳生姿里藏著一柄柄利刃。火煙迷茫中，幾個護林員隱現其間，人手太少，山火毫無變小的跡象。

“火太大了，這可怎么弄？”老王喘著氣問道。

老周正彎著腰，雙手撐在膝蓋處，背部一上一下起伏著，伴隨著這個動作的，是一大口一大口的粗氣。

“滅唄！”老周定了定神，大聲喊：“大家一定要小心啊！”

聽到他們的聲音，幾個護林員回過頭來，疲憊的臉上多了一絲希望。

“你們哪里的？”領頭的護林員問。

“稅務局的！”三人異口同聲回答。

“謝謝，太感謝了！火太大，大家安全第一，先保護好自己！”領頭的護林員叮囑大家。

火勢不等人，三人揮舞著爬山過程中尋覓到可以用來撲火的樹枝，沖著一叢叢的火苗撲去。火場很大，燃燒點也很多，火煙彌漫，大家只得游擊作戰，逐個撲滅。樹枝拍斷了，就脫下衣服拍打火苗，或用腳踩的方式繼續滅火。

遠遠的消防車的鳴笛聲此起彼伏，很快消防隊員趕到了現場，對著火情開啟了強有力的攻勢……終于，明火都被撲滅了，大家這才松了口氣，接二連三一屁股坐在烈火蔓延后的灰燼上，大口大口地喘氣，老王此時已經累癱在地上。

“喝口水吧！”領頭的護林員拿著水壺走來，對三人說，“感謝三位老哥的幫忙，一般人看這形勢可能都被嚇到，你們還主動一起撲救。”

“客氣了！”老周說，“我們正好路過，看到山火，也幸好你們在，不然等不到消防隊員來，半座山已經沒了。”一旁的老王和老龍也點頭表示贊同。

大家喝了水，緩了好一陣，感覺恢復了不少。看著彼此烏黑的臉，和被灰塵弄臟的一身，都忍不住笑出聲來。這一笑，反倒沖淡了剛才緊張的氣氛。

眼看著再無火勢，老周也覺得休息得差不多了，起身與護林員、消防員告別。經歷這一幕，三人顯然不適合繼續下企業了。老周心里盤算，還是先回單位，洗把臉，收拾一下，走訪的事情改明天吧。

一邊走著，一邊聽到身后傳來這樣的對話——

“從現在開始，再地毯式過一遍，堅決不留下任何火星，不然一旦刮起了大風，很有可能復燃。”

“好！”

鏗鏘而洪亮的聲音，讓正在下山的三人，心里充滿了安全感。

突然，一陣大風吹了過來，吹得山林呼呼作響。

“不好，又燃起來了！”身后傳來一陣驚呼。

三人匆忙回過頭，看到山的另一邊，火苗又燃起一人多高。幸好消防隊員們還沒走，見此形勢立即和護林員一起向著燃火點沖了過去。老周三人來不及多想，轉身也跟著沖了過去。

山風來得大、猛且亂，火勢再次大了起來，很快就燒開了一片。三人也顧不得那么多，再次加入了滅火的隊伍。

老周只感覺耳邊是呼啦啦的風聲，同伴們的呼喊聲和喘息聲，樹枝拍打在地上的聲音，所有聲音亂作一團，讓他一陣眩暈。他使勁定了定神，眼前的火苗還在躥，呼吸間，火辣辣的空氣沖進了鼻腔，往肺腑里鉆。他的腦子再一次迷糊了，感覺腳下沒了支撐物。

在老周右后方的是老王。老王當時正集中精力撲火。在他的余光里，老周晃了晃身子，似乎不太對。但當時情況緊急，等他反應過來，老周的身子已經歪斜了。

老王心里一驚，跳過去想要拉住老周，不料被老周帶著摔倒在地，兩人仰面向山下滑去。老王一只手抓著老周的褲腿，一只手不斷尋找可以抓住的樹枝。無奈被燒過的樹枝，根本承受不住，直到滑去七八米，老王抓到第三根樹樁，才勉強止住了他們下滑。這時，老周已經暈過去。而他們的位置，離下方的懸崖，不過四五米的距離。

老周醒來時，山火已經完全撲滅了。看到一張張烏黑的臉罩在自己的正上方，老周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咋了？”他感到一陣頭暈，胃里一陣翻騰。

“火滅了？”稍微好受點后，老周又問道。

“滅了滅了！”老龍說，“你還是管好自己吧，你倆差點兒就沒命了！”說著指了指坐在一旁的老王。

“滅了就好。”老周滿臉歉意地看向老王，懸著的心踏實下來。

“還是先去醫院吧！”老王起了身，去不遠處把車開過來。

這時，老周忽然感到有雨點落在臉上，抬頭一看，只見厚厚的云層遮住了頭頂，他心想：盼了多時的雨總算來了……

經診斷，老周的傷情為頸髓、頸肩部軟組織損傷和輕微腦震蕩，老王則因為救老周用力過猛，造成了右手臂肌肉拉傷。

成為“中國好人榜”候選人的消息傳來時，時間已經過去一年多，老周已從分局管理員的崗位調任駐村第一書記。

在此之前，老周、老龍、老王路遇山火逆風而行的事跡，受到了媒體的關注，又經過相關部門推薦，入選了全省好人榜榜單。

電話那頭，同事很興奮，“老周老周，你們仨成為候選人啦，這可是全國的好人榜！”

老周開玩笑說：“完了，以后想低調都不行了。”

掛了電話，老周走了神，想起了一年多前的那一幕——

當時山火蔓延，他和老龍、老王跳下車，正要向山上跑去。

突然，耳畔似乎傳來一個聲音：你確定去嗎？

他怔了一下。

然后，有些笨拙地翻過護欄，鉆入了叢林。

（作者：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國家稅務總局畢節高新技術產業開發區稅務局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