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崇煒
十多年前,一個偶然的機會,我認識了李樹彤先生。此前,我曾在報紙、電視和網絡上看過對李樹彤的報道。他的人物石刻肖像惟妙惟肖,敬佩之情油然而生。接觸后我才知道,李樹彤當時是遼寧省國稅局干部,八小時之外鉆研肖像刻石刻紙,取得了不俗的成績。樹彤先生性格溫和,我們非常投緣,之后便逐漸有了更深入的交流。
閱讀樹彤先生的作品集和相關文字資料,尤其是《李樹彤肖像刻石刻紙藝術》一書,我品讀再三,獲益匪淺。
用心塑造“像”的神采
樹彤先生從20世紀70年代末開始治肖像印。石刻肖像印就是在印章上以刀代筆,用線條刻畫出人物肖像的一種雕刻藝術形式。創作者既要有高超的刀工、造型能力,還要掌握攝影、書法、繪畫等藝術門類的相應技法,追求線條韻味與所刻人物的神意相吻合。從1985年起他又嘗試將自己的創作拓展到紙刻肖像藝術。紙刻肖像是融書、畫、印多元藝術于一體的一種新的藝術表現形式,需要更加嫻熟的刀法技藝。
就每一方肖像印而言,他都抓住了人物的神韻,達到了一種非一般意義的“像”。他的“像”與工藝上的形像遠不是一個概念,而是一種意境和人物表情瞬間的捕捉,可以說他手中的刻刀與其心靈同頻共振,每一動作都能激活“像”的情感,他是在用心塑造“像”,因而有別于用筆書寫,有別于一般用印,有別于作畫,更有別于其他工藝。
冰心
讀他的刻紙,我從中領略到的是版畫之神韻,他紙刻的冰心老人,用版畫的刀味和木味勾勒出冰心老人臉上呈現出的善良與滄桑,可以說是刀刀見神。我認為,之所以說他的“像”中有書法,是因為其中有許多是我認識和接觸過的人的面容,通過對比使我看到了“像”的神采。其中的沈延毅像讓我很激動。沈延毅先生是著名書法家,他那筋骨風神、別開生面的魏體行書受到廣大書法愛好者的喜愛,沈老的像讓樹彤先生給刻“活”了。從那一條條充滿生機的線中,我看到了一個生命的復制,那頭發、臉部的棱角分明體現了沈老的性情,這就是樹彤先生運用書法的點線,把人物的神與墨游、心與詩化的內心世界和藝術操守“寫”了出來,他將線條的性狀運用得嫻熟自如,進而升華到了傳神的境界。
樹彤先生的藝術如果放在書法篆刻這個藝術中當歸類為篆刻一列,然而,他與古往今來的肖形印還有所不同。他的肖像印全部是大家熟悉的人物,比如享譽海內外的博物館學家、書畫鑒賞大師楊仁愷先生的肖像印。他的音容為人熟知,倘若樹彤先生的刻刀下俗弱一點,便失去了一位文藝老人那種滿臉的文人風骨。楊仁愷先生曾這樣評價樹彤先生,說他在繼承與創新,是我國秦漢以來肖形印的新發展和大變革,是運用造型技巧的新突破,在師于古而不拘泥于古的前提下,開創了一條有自己獨特風格的“金石之路”。
樹彤先生的肖像印,在婉轉的線中流出了遒利的金石味,這書、畫、印的有機統一,使樹彤先生的藝術表達更加豐富,更加生機盎然。
“像”外之“象”
“像”好刻,但“像”之外的“象”卻不太好把握,這個“像”之外的“象”是什么呢?我理解就是文化。
唐朝司空圖《二十四詩品·雄渾》中這樣寫道:超以象外,得其寰中。樹彤先生經過40多年的金石磨礪,可謂“得其寰中”。但他真正的成功我覺得當在對“像”外的恰好把握,這就是藝術創作者最難得的東西。
在他的集子中,有兩方郭沫若先生的肖像,一方嚴肅凝重且有幾分溫和,而另一方表情則十分堅銳,那眼神像刀一樣犀利。樹彤先生的刻刀之下出現的兩個截然不同的郭沫若先生的形象,是被賦予了激情的靈感閃耀,他在用刀刻畫人物的同時,也通過刀鋒反映他對大千世界的認知和領悟。
樹彤先生的作品,在線條的虛實中顯現出空靈,他刻過國際奧委會前主席薩馬蘭奇的肖像,薩馬蘭奇先生面容平和,但在肖像印的治印中需要用許多曲線,有的還需要點與面有機結合來完成,而樹彤先生在刀鋒下表現出來的正是一個溫和平靜的睿智老人形象,我從那張臉上不僅讀出了人物的鮮活,更讀出了空靈的神韻。我聽說,當老人家接到這方印時,給樹彤寫了一封簡短的信,信中表達了由衷的感激,“非常感謝您給我刻治的肖像印。借此機會,我對您的才能表示祝賀,并對您為奧林匹克運動作出的貢獻深表敬意。”
吳冠中
他刻的吳冠中先生的肖像,用的都是粗線,蒼勁渾樸,把老人的樸茂、滄桑、智慧都刻畫出來,我們從那金石斑駁的線條中能領略到齊白石篆刻的“單刀法”產生的厚實蒼茫,能體會出吳昌碩的不事雕琢。樹彤先生把這些樸茂大氣的藝術語言用在了人物肖像印之中,這本身就說明了他高超的藝術才情。
從樹彤先生幾十年石刻和紙刻的心血結晶中,我們看到的是“像”,也體會到了“像”外之“象”,那其中有一個藝術創作者多年苦修苦練的心路,有他對人生的深刻體悟,更有他內心對世間萬象的理解和認知,還有從社會這本大書中所參悟到的一切。
我相信藝術永遠與人格相連,正如紅學家馮其庸先生為樹彤先生贈詩中所云:“傳神鐵筆字千秋,印學新開第一流。造像如生欺畫筆,衣冠一代盡神州。開卷晤對千山外,掩帙還同一水游。自古才人多妙意,珍藏高置碧云樓。”
至今,樹彤先生已刻治萬枚肖像印,他獨特的藝術創作之路,向我們展示了藝術創作的動力不僅僅源于對治印藝術的熱愛,還要求創作者有深厚的傳統文化修養,有豐富的生活積淀。即,“像”內之功更要有萬“象”之源的滋養。
(作者:遼寧省文聯副主席,遼寧省書法家協會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