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師東
一次閑談時,梁曉聲忍不住說到一個話題:“我最近看了一些關于英烈的紀錄片,還是很受震撼。他們那么決絕,我就問自己:如果換成我們能不能做到?”我愣了愣,隨口說:“他們是有信仰信念的人。”話說過后,沒往深里想,后來我們也沒再提起。
梁曉聲和李師東(右)在書房。
這幾年,和梁曉聲在一起閑聊的機會多,經常是談到一個話題,轉向另外一個話題,話有長有短、有斷有續。一段時間后就發現,他新近的作品與我們曾經談論過的某一個話題相關。這回也不例外。一年多過后,在梁曉聲新創作的長篇小說《父父子子》里,就出現了他尋思過、琢磨過的英烈形象,這個人物叫高鵬舉,是一位愛國志士。
梁曉聲寫《父父子子》,起因是哈爾濱的朋友給他寄來了一套哈爾濱市百年大事記,他翻著翻著,眼前就漸漸浮現出了高鵬舉這樣一個人物。他在構思:這個人在美國求學,后入贅趙家,趙家是美國唐人街素有清譽的中醫世家,后來父親去世了,高鵬舉要回國繼承高家的家業,故事就這樣開始了。
那是20世紀30年代的哈爾濱,被日本人操縱的偽滿洲國所統治,高鵬舉的父親高亦林不肯在日本人掌控的滿日聯合商會任職,被下毒害死。高鵬舉從一派祥和的唐人街回到水深火熱的哈爾濱,他目睹日本人在哈爾濱燒殺擄掠、橫行霸道,更目睹與高家淵源甚深的我黨地下工作者孫尚義被日本兵殘暴殺害。高鵬舉義無反顧送走了妻兒,一個人留在國內,堅定抗日。
在梁曉聲幾十年的文學創作中,他承擔的是“時代書記員”的角色,他寫作的場景幾乎沒有溢出他所生活的時代,但《父父子子》例外。那個年代是家國難安、蒼生蒙難的特定時期。梁曉聲從這一特定時段開始落筆,在父父子子的傳承接續中傾注他的思考——有關家國天下,有關民族大義,有關蒼生百姓。
在我看來,《父父子子》對高鵬舉這一人物形象的有力塑造和對高、孫、趙三家關系的著意描述,至少有這樣兩個方面的用心。一方面,高鵬舉作為愛國志士,他與共產黨人孫尚義、趙永亮、沈若然之所以能肝膽相照、生死相依,正是出于民族大義和家國情懷,志同道合的他們為蒼生百姓有一個“好社會”而不懈追求、矢志奮斗。《父父子子》寫出了愛國者的血性擔當和使命責任,寫出了共產黨人為了國家和民族團結、保護愛國力量的赤誠和勇毅。這種患難與共、血肉相連的深情大愛,通過細微周密、絲絲入扣的描寫,展現了歷史和文學的真實。而這些,在梁曉聲的個人寫作中,乃至當代文學的書寫中,都是十分少見的。
另一方面,像高鵬舉這樣的仁人志士憑著大情大愛、大義大勇,改變和重塑了中國的歷史與現實。同時,他們的崇高追求和高尚品質成為建設社會的寶貴精神財富。這是高鵬舉、孫尚義、趙永亮這些父輩們的奮斗犧牲為后人留下的意味深長的伏筆。
父輩們為國家為民族結下的真情厚誼,延續到高坤、孫明遠這輩,時代場景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孫尚義之子孫明遠,像父輩們一樣關心、愛護著高鵬杰的獨子高坤。高坤在烽火硝煙中受傷失憶,后留蘇學習得到治愈,回國后他把出國所學運用在設計、制造聯合收割機的實踐中。小說結尾處,進入到20世紀80年代,我們眼前出現了三位風華正茂的年輕人——高山、趙繼承、趙翮,這是一代新人。“好社會”的建設和實現,就是在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中接續傳承。梁曉聲的小說中,總會出現青年人的形象,《父父子子》一以貫之,充滿青春熱血和情懷道義,這是他對國家未來的誠摯期許。
讀梁曉聲的《父父子子》,自然會想到給他帶來廣泛聲譽的《人世間》。與《父父子子》不同,《人世間》寫的是人間煙火、悲歡離合,社會發展、人生努力。《父父子子》則立足世界的變亂交織,在寫作視野、方位和角度上都有非常大的不同,有他獨到的見解。這充分彰顯了一位優秀作家的創造力和思想力。
想到2019年的初夏,我陪梁曉聲參加首屆“呂梁文學季”活動。活動中有一個研討會的環節,場面不是很大,但人員很齊整。梁曉聲由衷地說:“我的寫作就是在開一個面館,先是父母帶著孩子來了,后來是孩子自己來了,我做的面食得讓他們吃了放心。現在店里還有些面團,等做完了,我的面館也就關門了。”
我想,梁曉聲的面館遠沒到關張的時候,《父父子子》是如此,他以后的思考和寫作,也定會是如此。
(作者:中國青年出版社原總編輯,韜奮出版獎獲得者,梁曉聲長篇小說《人世間》責任編輯)